01

　　谁也没料到，有一天，宋秋跟刘斌的战火会烧到儿子的家长群。

　　起因是儿子刘冬冬长期不做作业不听课，严重拖班级后腿不说，还屡屡违反班规，班主任忍无可忍在家长群里@了宋秋。

　　“刘冬冬家长，孩子的教育单靠老师来抓是不够的，家长必须做出正确引导，平时要多督促孩子好好学习。之前让你们来趟学校，你们以工作忙推脱了。这次请务必引起重视，抽空来学校一趟。”

　　那一头，宋秋正在流水线上打包，忙得四仰八叉，但还是在喘气的间隙掏出手机瞅了一眼，发现自己被老师@了。

　　她拿了水杯去饮水间，一目十行扫完了全部，截图给刘斌：“群消息你看了没？看完了赶紧跟老师表个态，这周有空你去学校一趟。”

　　然而五分钟过去了，刘斌屁都没一个。只有老师还在喋喋不休：“请刘冬冬的家长看到消息务必回复。”

　　宋秋等得搓火，给刘斌打过去，问他：“家长群的消息你看见了吗？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？”

　　刘斌说：“看到了。”

　　“看到了？？？”宋秋被这干脆利落的三个字气得缺氧，吼道，“看到了你不说话？你什么意思？刘斌，刘冬冬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，他也是你的！我现在换了工作，每天从早到晚打包点货，忙起来撒泡尿的功夫都没有！我八点下班，到了家洗澡洗衣服，都他妈十点了！我哪儿有时间去他奶奶家管他作业！”

　　嗓音溃破，委屈汹涌，宋秋憋着泪：“你他妈看到消息还在这儿装死，什么意思？”

　　“我能有什么意思？这老师@的是你，这些话也都是跟你说的。我插什么话？”

　　“你——”

　　“你说你忙，我就不忙吗？我不但忙，还烦呢！上个月好不容易接了个项目，刚开工没两天，一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伤了脑子，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了，还没醒。

　　他家里人三天两头来工地闹，我前后一共掏了十来万了。手头的贷款花得差不多了，后面有没有钱续上还不知道。合伙人还闹拆伙。你说我这个时候能分得了心吗？

　　你好歹还有个下班时间，老子每天焦头烂额，不知道死多少脑细胞，一天24小时都在烦。你管不了冬冬，我能管？再说……”

　　“够了！谁要听你那些破事儿！”宋秋咆哮，“你这些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？咱们结婚的那些年里，你管过冬吗？你当然没时间管！因为你忙着出轨！你忙着给别的女人买包！我就一句话，冬冬你管不管？”

　　“我不是不管，是实在没空。要不你跟他奶奶说说，让她接孩子的时候顺便……”

　　“姓刘的，你不是人！”宋秋的精神全面崩溃，她咒骂着挂断了电话，随即做了一件完全丧失理智的事儿：

　　她当即在家长群里同时@了班主任和刘斌，抖着手打下了这样一段话：“老师，以后有什么事儿你找刘冬冬的爸爸吧！以后这孩子的事儿我一概不管了，我跟他爸爸离了，孩子现在是奶奶带着，我他妈受够了！”

　　发完信息，宋秋立马关机，然后顺着墙壁蹲下身，抱头痛哭。

　　同事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，吓了一跳：“宋秋，你怎么了？出什么事儿了？”

　　对方摇摇她，孰料宋秋忽然身子向一旁歪去，倒地不起。

　　她晕了。

　　02

　　宋秋跟刘斌于一年前办了离婚手续，但一直没对刘冬冬说，也没有搬出去。

　　一来怕孩子还小，也没个心理准备，贸然说出来孩子受不了。再者宋秋的母亲病着，她怕会加重母亲的病情。

　　虽然房子是刘斌的婚前财产，但刘斌外头有住处，本就经常不着家，所以宋秋说等过一阵找到合适的住处再搬走，刘斌同意了。

　　他本就是过错方。在宋秋眼里，婚后这些年里，他只做了两件事儿，一是应酬，二是出轨。

　　为了孩子，宋秋一忍再忍，但换来的却是刘斌变本加厉的背叛。宋秋忍无可忍，提出离婚，刘斌答应了。

　　因为刘斌这几年盲目跟风投资，早前的那点积蓄赔了个精光。后来跟人合伙贷款搞项目，也因为各种原因没赚到钱，以至于离婚的时候没有财产可以分割。

　　03

　　平心而论，婚后这些年，宋秋尽到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。

　　该她做的一样没落下，打理家务照顾孩子，随便哪方便挑出来都无可指责。哪怕离婚的头半年，她已经开始上班攒钱了，下班回来还依然坚持辅导孩子功课。

　　直到半年前，原来工作的那个餐馆儿倒闭，她换了现在的工作，再也挤不出时间了。每天下班到家累得散架，就这还时不时请假去医院看望母亲。

　　超负荷的体能消耗透支了她的健康，像这样的晕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她不得不把刘冬冬扔给了他奶奶，这才导致了孩子的作业无人辅导，成绩一落千丈。

　　可宋秋有什么办法呢？离了婚以后她必须自己上班挣钱。不然她连日后的房租都付不起。

　　现在的工作虽然时间长，很辛苦，但收入还可以。她怎么说也得手头有个几万块钱，才好做后面的打算，才有可能把刘冬冬接过去跟她过。

　　可刘斌却连这短暂过渡的间隙都不给她，他明明就在家长群，却对群里老师下达的任务视而不见。所有的一切依然落到了宋秋头上。

　　买学习资料的是她，给孩子奶奶打视频电话督促孩子背书的是她，被老师@批评的也是她。

　　宋秋没有三头六臂，她不可能把24小时拉成48小时，也不可能在经历了一整天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之后，还保持良好的心态和充足的体力。更做不到在丈夫一番不负责任的推诿和啰嗦后，还能维持良好的风度。

　　她失控了。

　　04

　　当宋秋在休息室醒来，等待她的是新一轮的更为残酷的打击。

　　她开机后，短信提醒刘斌打了她无数个电话，另外还有两个来自于刘冬冬的班主任。

　　此时的宋秋已然惊醒，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，嗓子干涩疼痛，眼睛肿胀难受。

　　但这一切她都顾不上了，她在剧烈的心跳中迅速点开家长群，看到了老师语重心长的留言：“刘冬冬妈妈，请你冷静。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。不管你们目前婚姻状况如何，孩子跟谁生活，父母双方都应担负起照顾孩子的重任，而不是让糟糕的情绪影响到孩子。毕竟孩子是无辜的。”

　　老师的留言下是几位家长的慨叹与唏嘘。

　　“这……”

　　“@刘冬冬妈妈，不会吧？离婚的事孩子知道吗？怎么会这样？”

　　“@刘冬冬妈妈，不要激动啊！这样对孩子不好。我家然然跟刘冬冬是好朋友，他俩关系挺好的。真不希望这孩子受到伤害。”

　　宋秋的眼泪夺眶而出。然而下一秒，她看到了刘斌的话：“@刘冬冬妈妈，你有病吧？在群里说这个？你是不是有病？有病就去治！别他妈在群里丢人现眼！妈的！”

　　宋秋随即给刘斌回拨过去。

　　电话一通，不等她开口，一顿不堪入耳的谩骂轰炸过来：“宋秋我操你妈的，你他妈神经病啊？你不怕丑，老子还嫌丢人！群里有多少家长你不知道吗？你让刘冬冬以后怎么做人？离婚的时候你要孩子，老子给了你，结果你带不了，我让我爸妈先带着。家里现在没钱给你，我说了家电家具什么的，你看中的都带走，搬空了老子都不介意，老子还要怎么做才算对得起你？”

　　宋秋挂断电话，心如死灰。

　　这一刻，她忽然有些理解那些舍下孩子自杀的女人了。她们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灵摧残与折磨才会走到那一步啊！

　　这一刻的她，真的很想死。

　　05

　　消息也很快传遍了学校。

　　接送孩子的家长聚到学校门口吃瓜，他们对刘冬冬爸妈离婚的原因做出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。

　　有知情人爆料，说刘冬冬的爸爸在外面养了小三，还不止一个。有人说两人离婚不离家，还住一起呢！有人说刘冬冬的妈妈挺难的，在流水线上作业，每天累得要死，七十老母还病着，眼瞅着没多少日子了。

　　各式各样的议论传到了孩子耳朵里，他们拿爸妈的手机翻看了聊天记录，很快就在班级散布开了。

　　于是，刘冬冬一夜之间成了学校的名人。他收获了无数的安慰与同情，还有……嘲笑。

　　跟刘冬冬打过架的孩子课间跑到讲台上扯开嗓子喊：“刘冬冬，你爸爸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好，所以他们离婚了！你爸不管你，你妈也不管你！你爸你妈都不管你了！”

　　刘冬冬就跟人打架，一拳把人鼻血锤出来了。

　　06

　　得知消息的宋秋再也无心跟刘斌赌气斗狠了，赶紧请假直奔学校。

　　听老师说被打的孩子已经给爸妈领回家了，她赶紧在群里私信了孩子家长，诚恳道歉。又问老师要了那孩子的地址，想带上刘冬冬一起上门赔罪。

　　可刘冬冬死活不去，宋秋只好拎了水果和牛奶独自上门。

　　好在孩子的妈妈很好说话：“也不全是你们家刘冬冬的错，也怪我们孩子口无遮拦。孩子没什么大碍，你也别自责了，回去好好安抚刘冬冬吧！说实话，同是女人，我能理解你的苦处。别说你了，我平时给孩子爸逼急了，也拿孩子出过气呢！现在想想，挺不应该的！”

　　刘冬冬自己也受了伤，宋秋带他去医院处理完伤口，她去取药。

　　等她拿了药回来，远远地看见刘冬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。她的心蓦地一酸。

　　她有多久没有认真打量这孩子了？才半年，这灰突突的牛仔裤腿竟然已经提到了脚踝上头。她连他什么时候悄悄长了个儿都没发现，没有及时给他添置新裤子。头发也没有剃，散碎的刘海竟已经盖到眼睛了。

　　她不得不接受一个沉重而又悲伤的事实，除了她，没有第二个人能注意到他身上这些细微的变化，更没有谁能代替她承包他成长中所需的全部关怀。

　　此刻，他缩在那里，坐在那狭窄的长廊间，是那么孤寂，那么可怜。他的身影是那么单薄，瘦弱，渺小。

　　宋秋无比心痛地把刘冬冬揽进怀里，可刘冬冬抗拒。宋秋道歉，哭诉她跟爸爸走到这一步的万般不得已，他木然地捂住了耳朵。

　　宋秋泪如雨下：“冬冬，妈妈没有不管你。妈妈就是工作太忙了，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。妈妈是想，想等忙完了这阵子，手头有点钱了，就另外找个房子，把你接过来跟妈妈一起住。妈妈会再换个不那么忙的工作，好好照顾你，继续辅导你功课。冬冬……”

　　“其实，其实爸爸也没有不管你，他也忙。爸爸的项目出了事儿，有工人摔伤了，要赔钱……妈妈那天在群里说那些话，是一时冲动。妈妈怎么可能不管你呢？你是妈妈的心肝，是妈妈的命啊！冬冬，你说句话啊！说什么都行！”

　　宋秋心如刀绞，汹涌的悔意使她忽然抓起刘冬冬的小手，往自己身上狠狠地打。

　　一把打在自己的头上，一把打在自己的脸上，一把打在自己的嘴上。最后一把，她将那冰冷的手背贴上自己冰冷的唇，狠狠地吻着。

　　但无论她怎么做，刘冬冬都好似失神一般，再无任何反应。

　　宋秋声泪俱下，痛不欲生，她的绝望与哭声充斥在整个楼道间。

　　07

　　是谁说的，只要你狠得下心，他不管也得管？是谁说的，女人怂就怂在心软，男人就是拿捏住了你的心软，才敢肆无忌惮，为所欲为？

　　谬论，全是谬论！女人狠起来，就真的能把责任甩给男人吗？女人狠起来，就真的能给自己获得短暂的喘息之机，给自己劈出一条生路吗？

　　不是的！不是！它明明就有个前提，那个前提就是，你的狠，不能用在孩子身上。

　　你可以不对生活认怂，不对渣男认怂，但你却不能，不对孩子认怂。

　　除非你和渣男一样，能够不爱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。这样你才能做到坚不可摧，战无不胜。

　　可赢了如何？输了又怎样？那一口气，折的是你倾尽所有想要维护的人，伤的是你最爱的孩子的心。

　　那样的赢，又有何意义？那样的输，也许才是生为母亲，最后的光荣。

　　如果你有一个孩子，如果你很爱他，你注定在某些战役中败落。你不是输给命运，更不是输给渣男，你是输给了爱，输给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。

　　你输得并不委屈，也不丢脸。

　　08

　　宋秋决定离职，她不想等到儿子出现了巨大的心理问题时再后悔。

　　她捧着刘冬冬的小脑袋瓜儿，用自己的额头去蹭他的额头，直到把那一小片皮肤蹭得通红，蹭得滚烫，她才说：

　　“妈妈有你就够了。妈妈换个工作，一样养得活你！妈妈不仅养得活你，还要把你养得很好！把你培养得比谁都优秀！不优秀也没关系。在妈妈心里，你就是最好的。”

　　刘冬冬的眼中这才渐渐有了一丝光亮，接着，有晶莹透亮的东西流了出来。

　　他抹了抹泪，哽咽着说了一声：“嗯。”